秦晉蒙三省交界的黃土高原邊緣,海紅果如同這片土地的印記,悄然生長著。它們不挑水土,在陜西的坡地、山西的崖畔或是內蒙古的梁上都能扎根,而我的家鄉陜西府谷,正處在這“雞鳴聞三省”的核心處,黃河從城邊拐過一道彎,把對岸的山西、內蒙古的遠坡和腳下的黃土梁連在一處,坡上坡下的海紅果樹,便成了這片交融土地上最常見的景致。
這些海紅果樹,枝干算不上挺拔,多是斜斜地往有陽光的方向伸,樹皮像被風沙磨過的老牛皮,溝壑里積著經年的塵土。春末開出細碎的白花,星星點點藏在新葉里,不惹眼,落了也沒人特意留意。可到了秋涼,就換了模樣——先是青果在葉底攢著勁長,等白露一過,像被誰撒了把紅顏料,一顆接一顆地轉了色,有的紅得透亮,有的紅里帶點土黃,沉甸甸地墜在枝丫上,把細枝壓得彎彎的,風過處,果子碰著果子,發出悶悶的“當當”聲。
家鄉的土地多為山地,海紅果樹就雜生在田埂邊,或是荒坡上。田埂上的果樹,樹干常被農具蹭得溜光,靠近根部的地方,還留著牛羊啃過的牙印。荒坡上的則更野,枝椏亂伸,有的甚至從石縫里鉆出來,半邊樹干嵌在石頭里,照樣掛得滿枝紅果。
熟透的海紅果,蒂把松了,一陣大風就能吹落不少。掉在黃土里的,很快沾一層泥,被來往的腳底板碾爛,紅汁混著土,在地上洇出一片片暗痕。掉在石縫里的,能存上些日子,表皮皺了,味道卻更濃,酸里帶點發酵的甜,常有麻雀飛來啄食,啄得果皮碎屑掉一地。
當地人對這果子不算嬌慣,很少特意施肥修剪,就任它自然生長。收秋的時候,誰路過了,順手摘一把揣在兜里,干活累了,拿出來嚼兩顆,酸勁竄上來,倒也解乏。實在結得多了,就挎個紅柳筐子來摘,回去倒進大盆里,用清水淘洗干凈,倒點兒散白腌上,封在瓷罐里,冬天農閑時,撈出來當零嘴,或是切成兩瓣兒,拿針線串起來掛在窗檐上曬干,能吃到來年春天。沒被摘走的,就留在枝頭,被秋陽曬得越來越皺,被冬雪蓋了又化,最后在某個回暖的日子里,“啪嗒”一聲掉在地上,很快被來往的牲口踩進泥里,成了來年的肥料。
它們就這么年復一年地長在山峁上,不金貴,不惹眼,像這塊土地上的尋常日子,扎實、本分,帶著點澀,又透著點甜。黃河水在城邊日夜流淌,風從三個省份的方向吹來,而海紅果總是準時在秋日里紅透枝頭,像給這片交融的土地,系上了一條不會褪色的紅繩,一端拴著秦晉蒙的風,一端拴著家鄉人民心里那點踏實的甜。